灵台蕉影
如果生活曾经将你碾压,当时的痛苦尚留余悸。然而,时光的修养让心少了许多伤痕。不必固执于怡红快绿,更无需将空隙充盈。君曾见否?水墨的韵味同样有层次,留白在整体美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辉。
让人生轻描淡写,让勾勒神似而形散,让不多的色彩浓缩成点,让忘却化为留白一片,一幅没骨画就此成就。然后,将理性当印,压在左角,一方珠红总结这一生,从此安然。
可惜,现实和思想很难统一。何况还有许多若无若有的声音余存,在不时的提醒你,在不时的呻吟它自己。
有一棵芭蕉,就是这些余存之一。
芭蕉在屋的角落,占地不足四个平方。在这三角形的空间里两面是墙,一面是窗。一个没有窗台没有窗扉,四根木条支撑着的长形方口。它应该有过辉煌,它应该曾经是房主人营造情调的重点。在很久远的时空里,一定曾有过俊男俏丽相伴如近,笑语腼腆。在它层层叠叠的叶鞘之间,一定包裹了许多的故事。在它粘稠多汁的假茎中,一定留下了欢欣和伤心的泪。在它宽阔而厚朴的叶面上,一定印记了昔日的倩影和笑容。假如芭蕉能说话,不知都会有些什么样的陈述?
最喜欢的是阳光明媚下的芭蕉。蕉叶初如剑,随着时日走远,蕉叶慢慢的展开成椭圆形。叶脉清晰条理分明,叶肉厚实而光亮。遇清风吹拂,有绿香恍惚。若骄阳直射,看珠光耀眼。偶尔能看见小鸟跳跃其后,而螳螂却舞臂在前。泥土中似有轻烟冉冉,那一定是昨夜的地气,今晨之雾滴。
到了有一天,突然顶生花序如穗,把雌蕊留下将雄花去除。二个月后,将果串切下吊在屋里,点香催熏,烟雾缭绕。果皮由绿转黄,香气一日浓过一日,香蕉熟了。从此至香蕉吃完,满屋子里蕉香扑鼻,诱人津液。
眼看着天气凉了,芭蕉叶的边缘开始卷缩焦灼,沿叶脉处撕开三二道裂口。那是风割出的伤痕累累,霜冻成的疮疤无数。谁让它失去绿意的叶子颓败蔫黄?谁让它如破絮般垂垂暮暮?花已经没了,果实自然不会再有。只余下这孤瘦的身躯,忧郁的无言。
此时别再有雨,虽说雨能将尘垢荡涤,但那尘垢下不见了往日的碧蓝如玉,又何苦让它絮絮叨叨,泪滴盈盈。可怜天无情,非得让它,懊恼伤怀抱,扑簌簌泪点抛。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,淅零零细雨打芭蕉。
入夜,恰逢初弦。虽说有月光当空,却并不亮堂。芭蕉的投影暗淡,蕉叶摇晃出硕大的身形,软而且乏力。屋子里唯一的油灯置于墙角,跳动的火焰没有一丝暖意,却让这周边更加冷漠,黯然欲绝。影子伸展如魅,越过窗户,探身入屋。虽说经霜的生命已经浅淡如烟,却不肯匿影藏形。偏将那一点生命顾影自怜,留下这茕茕孑立,孤身只影。就象是聚集不了的魂魄,在努力,苦挣扎,去收拾那一丝一缕的余韵残喘。这景象何止是暗淡,那是悲愁垂涕下寂静的阴森。
我偷眼屏气,卷缩在母亲的怀里。妈妈轻抚低呤,窗前蕉影婆娑。两相溶化,入我灵台。竟然能在这阴郁里阖眼宁静,调息安眠。
一些久远的伤,未必都是痛楚。抚摸着过去的痕迹,湿润了现在的双眼。只要你愿意,也能找出不少的欣然,一点点的喜悦,足矣。
2002年1月11日星期五